论《围城》中的知识分子类型

晴格格

[摘 要]《围城》一书中，钱钟书先生以幽默辛讽的笔触深刻地批判揭露了一批“五四”以来的新式知识分子形象。作者不仅把当时社会政治环境下的这批知识分子的丑态诠释得淋漓尽致，而且还细致真实地描绘出当时广大知识分子的形形色色的生活形态，把其本质深刻地披露揭示了出来，具有极大的社会意义与自省价值。即使于今天来说，各个形象都是那么地生动鲜活，反映出“某一部分社会、某一类人物”的根本内质，使《围城》一书永葆不朽的艺术生命力与广泛深远的社会价值及探索意义。本书主要以男主人公方鸿渐为代表人物，以他与鲍小姐、苏文纨、唐晓芙、孙柔嘉的感情经历为线索，以他所生存的“知识分子圈”为大背景环境，围绕着“进城、出城”这一深刻主题，揭示出了整个上层知识分子的“虚假落后文明、悲剧尴尬辛酸”的人物典型形象。其大体可以分为三类：1、政治官僚型。2、懦弱迂腐型。3、利欲熏心、工计诱骗型。
[关键词]《围城》 知识分子 类型 讽刺 悲剧 劣根性 形象  方鸿渐

小说《围城》中，钱钟书先生细致入微、浓墨重彩、寓意深刻地为我们展示出一批旧中国知识分子的形象，非常具有典型意义及批判性。我认为这些典型形象既客观又真实，而且作者是以幽默讽刺中深蕴悲悯辛酸的口吻来诠释此书的人物形象及其寓意的。
这批知识分子类型人物众多，形态百出，现实且全面形象。本文把书中的人物大体分为了三种类型：其中最主要的人物是男主人公方鸿渐，以及他的“先敌后友”的好朋友政客赵辛楣；还有与方鸿渐有感情纠葛的四位女主人公鲍小姐、苏文纨、唐晓芙、孙柔嘉；以方鸿渐生活择业为范围圈子的众同事领导交际应酬客，如李梅亭、高松年、汪处厚、韩学愈、陆子潇、顾尔谦、褚慎明、董斜川、范懿、沈太太、曹元朗、刘东方，及方的父亲旧“科举中人”方遯翁等。以下对这几种类型做具体分析。
一、官僚政治型。
中国社会，从古至今几乎所有做学问的人都是以求“功名利禄”为至上目标而求学深造的。官本位的思想根深蒂固地植根于广大中国知识分子心中，形成了一种桎梏的腐朽主义。想当官发财的普通民众，只有通过学习读书深造，才能够往上“爬”，才能谋取一己私欲——但这一目标的根本捷径就是“拥有知识”，即必要的手段。钱钟书先生刻画的人物中，最明显突出的“政客做教授、教授为官僚”的典型就是赵辛楣与高松年、汪处厚三人。
赵辛楣是《围城》中除了方鸿渐以外着笔墨最多的第二个重要人物。他与苏文纨家是世交——可见家世名门，是官宦同僚一族。赵辛楣本人是美国留学生，回国后在外交公署当处长，之后又因病而转做新闻社政治编辑，是一个大政客、政治家。他因为追求苏文纨失利，而后与方鸿渐等人从上海辗转到内地去工作、做大学教授。来函聘请赵去做大学教授的“老科学家”就是三闾大学校长高松年。讽刺的是，这个“科学老家”高松年，原是在国外研究昆虫学的，书中写道：“想来二十年前的昆虫都进化成为大学师生了，所以请他来表率多士。他在大学校长里，还是前途无量的人。”[钱锺书：《围城》—《钱锺书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5月，北京第一版，2006年10月北京第12次印刷，第202页]“文科出身的人轻易做不到这位子，做到了也不以为荣，准是干政治碰壁下野，仕而不优则学，借诗书之泽、弦诵之声来修养身心。理科出身的人呢，就全然不同了。中国是世界上最提倡科学的国家，没有旁的国家肯这样给科学家大官做的。外国科学进步，中国科学家晋爵。……在中国，只要你知道水电、土木、机械、动植物等等，你就可以行政治人——这是“自然齐一律”最大的胜利。……从前大学之道在治国平天下，现在治国平天下在大学之道，并且是条坦道大道。”[ 同上，第202页至第203页]这些幽默讽刺的精妙话语，一针见血地揭示出高松年这种“老科学家”为官当政的本质意图。
赵辛楣与方鸿渐对话时也指明：“教书也可以干政治，你看现在许多中国大政客，都是教授出身，……干政治的人先去教书，一可以把握青年心理；二可以训练自己的干部人才，这跟报纸的制造舆论是一贯的。”方鸿渐道：“这不是大教授干政治，这是小政客办教育。”[ 同上，第138页]可见政客教授官僚是三位一体，密不可分的。无论是先办教育再从政还是为官之人搞教育，都是以升官晋爵、揽权谋利为本位宗旨的。
另一个政客腐败人物是汪处厚，他与高松年属一丘之貉，只不过他是以前当政做官因贪被革，“运气不佳”败下阵来而被汪次长介绍来当中国文学系主任的。他也算是“从龙派”一方，与高松年等人把学校当成大官场，大搞教育腐败，以政治阴暗手段竞争，弄得学校乌烟瘴气，是社会大政治背景的真实缩影。
二、懦弱迂腐型。
这一类型的主要代表人物是男主人公方鸿渐。他是作者刻画的最深刻最细致最入情的一个头号重要人物。方鸿渐是旧中国的大学毕业生、高级知识分子，并且出国留洋四年，在欧洲各地广开视野——虽然其博士头衔是买来的“假冒文凭”、应付丈人父亲的“遮羞幌子”，但是他毕竟还是代表了广大的上层知识分子阶级，代表了有一定学问修养的文明新式知识分子形象。
这种类型的最大特点就是懦弱无能，麻木愚顽，眼高手低，自欺欺人，玩世不恭，见多识浅，愤世嫉俗，不能够真正认识自己认识社会，对自己的人生价值期望过高却又得过且过、徘徊无计、生存困窘、困惑无助，使自己变得荒唐讽刺，人生变得“进出无门”，把其苦涩沉重且盲目懦弱的灵魂给深刻挖掘了出来，让我们读完既觉得可悲可恨又有着深深的慨叹怜悯之情，其小知识分子的弱点和悲剧性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眼前，使我们警醒、感伤与幽思。
方鸿渐并不是个所谓的坏人，恰恰相反，他很善良、讨女性爱慕喜欢，并且是留洋博士——这说明他见过世面，是个高级知识分子；相貌不俗，应该是个俊郎讨喜的青年男子（书中虽没有具体描写其外貌，但从苏、鲍、唐、孙几个小姐的喜爱之情可以看出方很英俊出众）。他也很幽默，能言善辩，对人表里如一、不做作，真实正直。但集这么多优点的他却是一个大大的悲剧性人物，其原因我认为是他的性格造成的。
方鸿渐做事不果断，软弱无能，却好高务远、愤世嫉俗——他每每在重要的人生关卡上不能速战速决、拖泥带水，没有勇气了断、做决定。但其还非常自负、不务实，有着西方的“皮”与旧中国封建思想的“里”，注定了他可悲无能的一生。赵辛楣曾在旅途快结束时说他“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 同上，第201页]而他在内地的三闾大学任职中，发现自称留美博士的历史系主任、大学教授韩学愈竟然是与他同出一辙地买的子虚乌有的“克莱登大学”的假冒博士文凭，但韩却坦然厚颜、无耻大胆地坐稳职位，而方鸿渐却“撒谎骗人该像韩学愈那样才行，要有勇气坚持到底。自己太不成了，撒了谎还要讲良心，真是大傻瓜。……老实人吃的亏，骗子被揭破的耻辱，这两种相反的痛苦，自己居然一箭双雕地兼备了。”[ 同上，第218页]这些话可谓一语道破天机，揭示出方鸿渐的性格悲剧性及对人生的无力把握的无奈与自身的惰性批判。
另一种迂腐封建、落后虚假的“假道学”形象包括有方鸿渐的父亲方遯翁，哲学家褚慎明及做旧诗的才子董斜川。方遯翁封建空洞，固守腐朽，常用文言文卖弄学问，保守偏执；褚慎明的虚伪空虚、自吹自擂、虚假无聊的丑陋本质；以“同光体”自得的旧诗人董斜川的大言不惭、狂妄愚顽、陈旧迂腐，都形象深刻地揭示出旧中国的人情世态、丑陋黑暗的腐朽嘴脸，具有极大的讽刺意味。
三、利欲熏心、工计诱骗型。
我认为小说中最多的就是这一类型的人物。典型且刻画鲜明突出，代表了广大新式知识分子的丑恶形象。包括有委琐奸诈狡猾，好色且贪图虚荣、男盗女娼的李梅亭；利益现实、自私高傲虚假的留洋女博士苏文纨；“肉体恋爱”、私欲玩弄的鲍小姐；龌龊肮脏、道貌岸然的历史系主任韩学愈；极具讽刺意味的专横善妒、工于心计、自私空虚精明的方鸿渐之妻孙柔嘉；笑里藏刀、浅薄势力的陆子潇；一心攀龙附凤、虚荣谄媚的女生指导范懿；追名逐利、投机蝇营、虚伪尖刻的外语系主任刘东方……
李梅亭是高松年的老同事，受聘来到三闾大学任中文系主任。他表面上斯文孤傲，戴着黑眼镜像个学者、正人君子，可其内心实则卑鄙肮脏、好色下流，极尽丑陋之能事。在同赵、方、孙等人一路结伴去内地三闾大学的路上，他丑态百出：孙柔嘉路上着凉生病，他竟不顾及同行多日相伴的朋友情谊，利欲熏心地连几粒仁丹都舍不得取出给病人吃，“他的药是带到学校去卖好价钱的，留着原封不动，准备十倍原价去卖给穷乡僻壤的学校医院。……虽然仁丹值钱无几，他以为孙小姐一路上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够一包仁丹的交情；而不给她药呢，又显出自己小气。”[ 同上，第197页



]而竟把自己吃剩的作为滋补的鱼肝油丸当作药给孙小姐服下——致使孙呕吐难忍。李梅亭不止贩卖药材，而且还勾搭妓女、寡妇，厚颜无耻地喜欢受人恭维，虚荣又龌龊，倒尽了人的胃口，暴露出其虚伪可笑卑鄙的肮脏灵魂，是一个大大的讽刺典型。
孙柔嘉是个女大学生、新式进步青年——本身受过良好教育，并且自己心存鸿志，不愿留在上海碌碌无为；外表也算温顺柔弱，连话都不敢与陌生人讲，这样一个少女应该是天真的美好的善良的，然而恰恰出人意料，她很有城府、很市侩，而且工于心计，做作虚荣矫情，方鸿渐根本不如她老练多心；她在与方结婚后更加暴露其本质：善妒嫉又专横，自私刻薄，尖锐凶狠，把方鸿渐牢牢掌握在手心中，拴得死死的。这种女知识分子的灵魂是空虚无聊堕落的，其精神层面的落后粗俗，导致了她人性上众多弱点的可憎性，以及极大的悲剧性，批判讥讽中充满了辛酸与震撼。
总之，小说《围城》通过诠释这些典型人物，把世态人情、政治阴暗、虚假落后的文明、社会教育的腐败、官僚权势的乌烟瘴气、无能懦弱麻木愚顽的典型知识分子的形态，都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出来，挖掘出悲剧性人生的更客观、现实、全面的因素——以“围城心境”为立意的这部特殊之作，成为我国现代文学史上一部最精妙奇特的讽刺小说。